9 9-《雨梦迟歌》
第(2/3)页
走到房门口突然转身。他眸里是来不及收回去的悲戚绝望。见我突然回头望,吓了一大跳,身体明显地搐了搐。我冷笑一声,拐到桌子边拿起宁儿留下的药茶,端起来重新坐回床头,弯腰用一只胳膊把他的头稍微撑起来一点,把药汁一点一点送入他口中。药喝完。我一拍床板,出“砰”一声响,“长孙洛宇!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?!”忍了多时的悲愤爆出来,“如果不是水琪冒死违背你的命令赶到京城告诉我,你就打算这样死掉?!”
洛宇静静看着我,眼眸里一点点绝望下去,忽然他咳了一下,一大滩血从口中涌出来,雪白的中衣和被单全染红了。我大惊失色,慌乱地用袖子擦他的嘴巴,“你……你怎么了?”他翻了翻白眼,昏过去。我抱着他的头尖叫出声,外面有很多人冲进来……——
忙乱过后,夏子杰长叹一口气,捋捋花白胡子,坐在我面前沉默不语。
我尽量克制着情绪,“夏大夫,您……世子他怎么样了,您就告诉我吧。”
夏子杰看一看我知天命、尽人事的表情,沉痛地说道:“世子……也就是这十来天的事,郡主……不,公主好好陪陪他吧。”
尽管之前已经听水琪说过,但亲耳听到医生下病危通知书,仍然如一个晴天霹雳席卷而来,心神霎时黑透了。我使劲捏着椅柄,控制着不让泪水汹涌出来,“麻烦您老……世子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“事到如今,老夫再隐瞒也没有了意义。”夏子杰无尽悲痛地吁气,“去年在狩猎场的那次病很厉害,想必公主也记得。”
我点点头,我当然记得,就是那次之后,一切都变了。夏子杰于是接着说,“这二十几年来,承蒙王爷抬爱,老夫一直负责世子的病,虽然知道他的病是从胎腹中带来的,却一直参不透其中病理,为何寒毒在他体内源源不断。”
其实夏子杰心中早已怀疑,是否当初楚泽王妃吞下的冰魂天蚕藏到了尚在母腹内的婴儿。可是数次检查均找不到它的踪迹,可又为何洛宇体内有寒毒源头呢?直到狩猎场那次寒毒突然爆,才明白过来。当初的冰魂天蚕产下的卵随着血液进入到婴儿体内,二十几年来一直潜伏,吸收洛宇身上的养分长大……(说得好像寄生虫和水蛭一样,寒~~~~~~~想起生物课本上画的猪肉绦虫,呕~~)所以夏子杰一直现不了它的蛛丝马迹。直至它长成破茧而出,令洛宇承受撕裂般的痛苦,多年来折磨他的病痛根源终于水落石出。火金色的鬼焰灵蛛一点下落都没有,根本就无任何希望。
洛宇要求夏子杰除了段离潇之外不许向其他人透露半句他的病情,他自己强打病体在极短的时间内作了种种打算。但饶是如此,在离开京都之后,任谁都能看出来世子的身体每况愈下,一天一天憔悴下去,拖了大半年水琪终于看不下去,违拗他的命令偷跑到京都找我。
我思前想后,觉得怪怪的,这么说来当时洛宇知道自己的病,怎么还会搞出那么多事情来?狩猎场的轩然风波,月落没有死,又在哪里?那天我明明撞见他和苓儿在房内,不过我又没有闯进房间里,没有真的看见……罢了,这些东西还有什么意义?
带着纷乱的思绪,我回到他病榻前。烛火摇曳下,他已经睁开漆黑无尽头的眸子,蓦地衬托出他双鬓,竟然夹杂了些银丝。
“……悦儿。”像跋涉了千山万水。
算算时间,原来我的洛宇已经三十岁了。居然……就有了白头。倾城倾国的容颜已经形容枯槁。
怎么弄的?为什么在我心中,他还是那么年轻。永远是夏夜里突然出现的温雅如玉的宇公子,是落魄丢魂的我的救赎,好像没有变过。原来我们竟已经历了那么多。
我早已泣不成声。一只颤颤巍巍的手挨过来,轻轻拉住我的手指。我反手抓住那瘦得只剩骨头的冰凉的手,哽咽道:“我恨你……恨死你了……”
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你说过……会永远在我身边的,呜……我们要一起面对所有风雨,可是……为什么……会变成这个样子,真的……糟糕到这个地步了吗……”
“你知道你自己脑袋多厉害……随随便便一算计,呜……我根本不可能猜破,一直……被蒙在鼓里……你说,你做那么多,只是为了让我离开你?”说到最后一句我抬头直视他。
虚弱的洛宇避开我的逼视,轻轻闭了闭眼睛,沉默了一会儿之后,咬牙承认,“是的,所有的一切……都是设计让你毫不怀疑地离开楚泽王府。”
心霎时凉了一半,你竟是这么不相信我能与你共患难吗?
洛宇转过来,丝在枕上散开奇怪的形状,映在幽深的眼眸里,“我知道自己的病……咳……拖不了多久……继续不了对你的诺言,只好……悦儿,我这样算计你……你恨我,我无话可说,本意……也是要你恨我,你……你本不该来的,回去吧,皇上和雪池答应……好好照顾你的……”
都到这个时候了,你还说这种话?“火思思告诉我,你把两军兵符都交给长孙熙文了。”
洛宇看着面无表情的我,眨眨眼算是表情默认,没有力气说话。
两个人相对无言,烛火时不时爆出火花,却令沉默更加难熬。仿佛只要一个小小的导火索就能引爆一库的炸药,那么紧张紧迫。
他默默收回了被我握住的手。我觉得一阵好笑,在洛宇心中我就是个这么浅薄的女人。天大的讽刺,天大的怒火,天大的酸涩……
平静了好久好久,我开口,“我不会离开你的。”
洛宇惊讶地看过来。
我摇摇头,好累。
伸手盖住他太过明透的眼睛,感觉到他的睫毛在手心颤动,“经历了太多,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。过去的……都过去了。我只想……一直和你在一起。”
洛宇费力地拉下我的手,不能置信地看过来。黑黑的眼里包含了太多太多。
我贪婪地盯着他墨玉琉璃般的瞳仁。我的最爱。
受了蛊惑般,我慢慢俯身下去,轻触他软凉的唇瓣。
有中药的苦味,和低于人体的温度。这一刻是那么深刻地感受到,我的洛宇正在受着怎样的病魔折磨。
我脱下鞋子,钻进他的被窝里面,贴身传来刺骨的冰凉,不禁打了冷浸浸的寒颤。
洛宇敏感地觉察到了,低叹一声,“还是到别的屋去睡吧。”
“不。”
他看看我,知道劝不动了,便不再啰嗦。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,没有力气推开我,任由我紧紧抱住他。
“呀,我几天没有洗澡了,又赶了那么多路。”我忽然想起来。
洛宇总算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,“那……叫人,准备……咳咳……准备热水……”
我掩住他的口,“别说话了,明天再弄吧,你不嫌弃就好了。”现在,他每花费一分气力,就意味着生命的一分流失,真是……舍不得让他说话。
“好。”他闭上眼睛乖乖睡觉,不再说话。我不敢合眼,侧头看着他的脸,最怜惜的白丝。把脸贴过去,这样能更多地感受他的气息。过了一会儿,他又咳嗽起来,简直睡不着。于是睁开眼睛,“好久……咳,没有听你唱歌了。”
“嗯。”我轻轻答应道。我想告诉你,我天天思念着你。
“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,如影~随形,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,转眼~吞没我在寂默里。
我无力抗拒,特别是夜里,喔~想你到无法呼吸……
恨不能立即,朝你狂奔去,大声的告诉你~
愿意为你,我愿意为你,忘记我姓名。
就算多一秒……停留在你怀里,失去世界也不可惜。
我愿意为你,被放逐天际,只要你真心……拿爱与我回应。
什么都愿意
什么都愿意……为你。”
-------------------【12. 心结解开】-------------------
当宁儿采儿期期艾艾磨蹭半天总算说出来,世子妃“求见”安晴公主时,我低头轻叹一声,该来的总是要来。
罢罢,无论她如何出口讽刺,我都不会离开洛宇就是了。我回来又不是想抢她的地位,她大可放心。可是如果她真要下令赶我走,我又该怎么办呢?或者她整天霸在房间,我好意思碍着脸面?那个……是为他生下孩子的女人啊……
我走到客厅,苓儿稳稳端坐在正位,一身华服,丰满了不少,俨然一位端庄贤淑的王妃。身后两名丫环捧茶杯小心翼翼伺候着。苓儿出身本就是将军府的大家闺秀,我一个现代的孤女,气势上怎么也是比不过人家的。
她笑迎道:“公主请坐吧。”
这个时候寒暄显得做作,不知道说什么的我只好一言不坐下来。
奉上茶之后,我打定主意,一定不妥协,反正我就是要跟洛宇在一起。于是不再拖拉,“世子妃请我来,不知道有什么话要说?”
苓儿颇有大家风范笑了笑,并不以为意,伸手招呼丫头,“叫奶娘把庆儿抱上拉给公主瞧瞧。”
一个裹在明黄色襁褓中的婴儿被抱进来。奶娘一脸警惕地看着我,怕我下一刻就因为妒忌把孩子捏死似的,担忧地看向上头坐着的女人。直到苓儿点点头,她才慢吞吞把孩子递过来。
我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,浑身一阵微微抽搐。这是……他和另一个女人的结晶……眯起来的小眼睛,小小的鼻子,小小的嘴巴,小小的脸……我强作镇定,手指紧紧捏着衣角,尽量不把情绪泄露出来。
孩子是什么时候抱走的?我不知道,等我回过神时,苓儿正对着我微微笑,“公主……这下放心了吧?世子一片苦心为您啊!”
哈,放心,我怎么不放心呢。世子妃的位置是你的,我从来没有想要回来过,怎么不放心呢。我真是佩服啊,世子妃讽刺的话都说得那么诚恳,诚恳得不知情的人都要感激涕零了。洛宇只是迫不得已的——我告诉自己——一定是这样。我苍白着脸,暗暗在心底挤出一丝冷笑,“世子妃何出此言?安晴还没来得及向您恭喜呢,孩子真是好相貌啊,将来必是文武双全。如果世子妃没有什么事,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苓儿闻言轻轻放下茶杯,倒正眼仔仔细细打量起我来,也不避嫌。我被她不带掩饰的端详弄得莫名其妙,只僵着表情坐在那里不动声色。
她忽然笑起来,不带心机的那种笑,我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苓儿没有急着说话,摆摆手,让所有下人都出去,霎时偌大的客厅只剩下我们两个。
我有点紧张,手心薄汗,她不是要一对一pk吧?她出身将门,肯定同岳小眉一样习练武功。我难道耍阴招,把启云给我防身的毒药先洒出来制敌?
苓儿开口了,“敢情公主刚才根本没有看清庆儿的模样。”她说得十分肯定。
我一愣,不明白她什么意思。洛宇同其他女人的儿子……放在我面前,心里已是抽痛一阵胜过一阵,哪里有心思端详个仔细?回想一下,脑子仅记得一个模糊的轮廓,那模样……心里一动,虽然不太想得起来,但是也够了,那个孩子长得……真像那个人啊,那个人不是洛宇,而是……
我的脸由白转红,又由红转青,难道……难道孩子竟是……一阵惊恐飞快地掠过,我抿着唇看向苓儿,“你……孩子……”心脏狂跳起来,难道说……水琪说的是真的,洛宇一直就只有我,不曾碰过别的女人……我忽得喘不过气,一切像是梦中生的一样。
苓儿脸上是凝重的表情,郑重地点点头,“说句大逆不道的实话,孩子……是水清哥的。”
我死咬着下唇,内心一阵战栗,波涛汹涌的感情掀起一波又一波巨浪,洛宇,洛宇……
苓儿忽然流下眼泪,哽咽道:“公主……世子是好人,好人那……他心里只有你。那天你碰到我们在房间里……根本就不是……世子一早就安排好了的,故意让你撞破。”
我煞白着脸浑身轻颤,什么都想起来了,“怪不得那天我一路寻去,一个侍卫都没有。要是洛宇诚心不让我知道,怎么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,怕是早有重重铁卫将我拦截在外,近不得一步书房了。”而我伤心狂乱之下,根本无心思及那么多,过后也不愿意再想起撕心裂肺的一幕。
苓儿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说,“苓儿被父亲作为政治筹码嫁过来,世子从未强迫过我做任何事。后来和水清哥相识相知,世子也大力成全。房里众多姐妹……哪个不敬世子为人?有心上人的,全都撮合。仰慕世子的,世子也都婉拒。在别的王府,得宠的姬妾大概能红个三两年,谁又得长久?多的是守活寡的,一辈子孤单没个贴心人,老死后院。”
“公主,世子他一直只有你……”轰得我泪流满面。好久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“此举……是欺君犯上,冒充皇室成员,要是让皇上知道……孩子不是皇家血脉,你们全部都要人头落地。洛宇他……他怎么可以这样冒险?”
苓儿摇摇头,“我房间有密室。水清哥来的时候不会有人看见。世子偶尔的‘临幸’仅是装装样子。孩子……除了世子,水清哥和我,只有公主你知道了。苓儿今天冒此险把秘密告诉你,只是为了世子。苓儿和水清哥都想公主解开心结,陪世子最后这段日子。即便要人头落地……也就……认了……”苓儿说到最后,抽泣得都说不出完整的句子。
“谢谢你。”我尽最大的诚心说,为刚才对她的猜疑敌意感到惭愧。她把如此惊天秘密告诉了我,等于把她三人的性命还有孩子的命运都交到我手里。
我想立即飞回到洛宇身边。一刻也不能等。想十指紧紧交握,等待天荒地老。
到现在我才知道,原来很早之前我已经得到了最真挚,最宝贵,最无私,最澄澈的爱。是谁曾经说过,在失去之后人才现自己曾经拥有的正是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东西。幸好,我还没有错过——
洛宇开始陷入半昏迷状态,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无意识,说不定什么时候清醒一小会儿。
我挤干热毛巾,轻轻擦拭着他的脸,脖子,四肢。望着他消瘦的泛着死灰色的脸,心绞痛得无以复加。他忽然睁开眼睛,看我在照顾他,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。虽然他现在委实算不上好看,但是他的笑容对我依然有着致命的诱惑力。
不敢在他面前露出悲伤的神色,我捉住他的手,轻问:“怎么了?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”
他摇摇头,咳嗽着说:“别忙活了,咳……跟我说说话儿。”
我把热水里温着的冰糖燕窝拿出来,“好。既然醒了,就吃点东西吧。吃完咱再说。”这几天他已经不怎么进食,典型的边缘状态了。
我强忍着眼泪,用银制的小勺子勺一小点,慢慢喂给他。他吃得很少,几勺之后就摇头表示不要了,“咳咳……上来,休息一会儿。”
我把碗放好,合衣躺下来偎进他怀里。他把手臂搁在我腰上,两个人就着别扭的姿势躺着,谁也没动。
“我大概……没有多少时日了吧。”他蓦地来了一句叹息般的感慨。
“你胡说什么那!”我不由地提高了语调,声音不能控制地颤。
洛宇眼光落回我脸上,仿佛洞穿一切的眸子泛着温柔,“好,好,不说了……悦儿不要生气。”
我把脸埋进他胸前,咬着牙深呼吸,强迫自己把哭意逼下去。我哪里是生气呢?
“其实啊,死亡并不是那么可怕的。”他呼一口气,悠悠说道,“生老病死乃天道,自古逆道者皆不得好下场。我一直以来……只是顺应天理罢了。”
他的声音温恬平和,一如我记忆中的好听。他的脸色也异常平静,果真如他自己所说般没有什么好怕的。洛宇,洛宇,你怎么能这样……你一点也不怕,安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。可是我呢?你不害怕,我替你害怕,你错失的恐惧都转移到我身上了,我怕得都要疯了。
“……不要说了。”我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。
洛宇低头仔细看我红的眼眶,冰凉的指尖滑过我的眼角,“傻丫头……咳咳,想哭就哭吧。我难道这么脆弱吗?……有些事情,咳…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……”
我死命咬着下唇,大笨蛋,你就这么想惹我掉眼泪吗?我索性转个身别开脸,“我为什么要哭?没有什么事情好让我哭的,不知道你在说什么!……我,我只是被你胡言乱语伤春悲秋的话弄得怪酸涩的而已。”
洛宇费力地挪了挪身子,把脸贴过来,“自欺欺人……不是好习惯。”
什么时候还有心情说笑!我回头瞪他。我们贴在一起,感觉到他的呼吸连定点儿热气都没有。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,“我小时候……因为身体不……咳咳、咳……不好,不能乱吃东西。小孩子性的……呵,天天都馋啊……”
我抓住他放在我腰上的手,“那你有没有溜进厨房偷东西吃?”
“唔……过年的时候,家家抱……咳,包油角,香妈妈从来不让我吃。我便偷偷跑到厨娘那里,看她和面,擀面,做馅儿,包成元宝状,下油锅炸……”
我也想起我妈包油角的情形,会心地道:“啊,炸的时候那个香啊,花生油忒好闻,香飘万里啊!简直就恨不得把手伸进锅里捞出香喷喷热乎乎,还软着的油角吃。可是每次我妈都把油角晾凉了晾硬了才准我吃。说刚起锅的油角会烫伤喉咙。”
“我只能偷着闻闻香味……直到小琪子调来,有一年他知道我想吃那个,就瞒着嬷嬷给我偷了一个来,结果我吃了拼命咳血……”我听了正想说我吃了流鼻血,洛宇下一句就接着说,“母妃都没有看我一眼。”
我心里一沉,把话吞进肚子里,悄悄抚上他的手。可怜的宇,让我心碎的你到底有多寂寞。我翻个身重新面对他,安慰地笑笑。他也淡淡微笑着,深深望进对方的眸子里。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他凑过来和我交换一个浅吻,悠长的吻,轻轻的接触,感受对方的存在。这一刻有你足矣。
我抱着他叹息,“你呀,这一生,就是思虑太多了。”
“嗯,也许……”
风微微吹进来,我摸摸自己的脸,忽然有些感慨,“洛宇,你说我现在,跟我们刚认识时相比,是不是老很多了?”
“是么?”他端详我的脸,“刚开始你的脸同现在不一样,吃了消容蔽貌丹。老就老吧,我年纪也不小了。”
我忽地有些兴奋起来,支起身,“哎,这是不是说明,你喜欢我不是因为我的脸,不是什么劳什子京都美人。”
他淡淡道:“你就是你罢了。”
我笑着:“我好高兴。”
洛宇摸摸我垂下的头,“傻丫头。”尽是宠溺。
-------------------【13. 金色灵蛛】-------------------
院子里。我,启云和月落三个人总算又在一起了。
“小姐,你瘦了好多……”妇人打扮的月落哽咽着,红红的大眼睛明显想号啕大哭,可是没有。人人都成熟了许多,不再复任性妄为,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是长大的第一步。
她扑在我怀里,断断续续诉说着分离的一切。洛宇表面上为了巩固楚泽王府势力,实际是帮助长孙熙文,逐步架空了洛阳王的实权,掌控了驻西北的军队。他把月落送到边疆和岳廷锋一起,隔断了我和她的一切消息,瞒住了所有人。
月落抹着眼泪说,“小姐,宇少爷这么帮助皇上,只一个条件……就是你好好活着……”
我拍着她的背安慰,心里却越来越疑惑,洛宇为什么非得这么做?现在我回来了,一切不都回到了起点白费力吗?
启云仿佛看出了我满脸疑云,轻轻点了一句,“小姐,你想想一年前,每次你和宇少爷同房之后,都要大病一场,而且越来越怕冷不是?”
我全身一震,顾不上害羞,霍地站起来,“难道……夏神医还是瞒了一部分事实?”
启云叹口气,怜惜地捉住我的手,“小姐的身体状况一直是和鬼焰灵蛛相感应的,而我和紫菱在一起,其实我当时亦觉察不对,小姐的病来得蹊跷……”
月落也听出点端倪来,三个人一对视,不约而同抬步去医局——
夏子杰捋捋山羊胡子,看了看严阵以待的主仆三人,长叹道:“公主的病一直是老夫掌脉,而老夫多年来照料世子,自然轻而易举现了苗头。各种症状表明,世子的寒毒的确是通过周公之礼逐步渡给公主。当时如果任由情况继续下去,将对公主千金之躯产生极坏的影响,寒气深种子宫,导致不孕不育,更甚者有生命之危。”
夏子杰说完,扶额闭目,仿若筋疲力尽。
我们默默告辞,走了出来,心情更加沉重。我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。洛宇到底还有多少东西瞒着我,自己默默承受折磨?我真恨,他选择这种方式把我排除在外。
“启云……”我抓住她们两个的胳膊,胸闷有点软,“启云……”
“怎么了?”启云忙把我搂住,满眼着急。月落也扶着我,到一边的石凳坐下。
我抽噎着,“天啊,告诉我火金色的鬼焰灵蛛在哪里……”启云的身体僵了一下。我并没有在意。
其实我没事,不过多天来的郁结不敢让洛宇看到,积在心中想泄一下,“我不要……呜呜……不要洛宇死……”
月落也哭起来,紧紧拉我的手,“小姐……小姐,这是命啊!看开点吧……宇少爷这么好的人……肯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,我们有缘与他走一程已是几辈子积德,我们……我们应该开开心心送他回归天上……”
我猛地甩开她的手,尖叫起来:“什么命,不是命!洛宇不会离开我的……我才不要相信什么命——”
月落被我吓呆了,愣在那里。启云连忙把张牙舞爪的我抱住,“小姐,不要这样!月儿只是安慰你的……”
我失神地看着她,好半晌摇摇头,“不,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留不住他了,他已病入膏肓。月儿说的对,能与洛宇相识相知一场,我莫迟歌何其有幸!哈哈……”我嘿嘿冷笑起来。
启云月落面面相觑,看着接近疯癫的我,“小姐……你怎么又叫莫迟歌了?”
我累了,不想回答。伸手抚摸旁边的竹子,近乎绝望地问:“真的……这世上根本没有火金色的鬼焰灵蛛吗?”
启云忽然转过来蹲下,抬头看我的眼睛,郑重地问:“小姐,你爱宇少爷吗?”
我垂下眼帘,呆呆地说:“何为爱?第一次邂逅便心弦拨动,是爱吗?面对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,心里只想着他,是爱吗?愿意和他牵手走一辈子,是爱吗?为他的背叛感到痛彻心扉无法呼吸,是爱吗?离别的日子天天都把相处的细节回忆一遍,是爱吗?心里种下他的结,明知不该践踏另一名优秀之极的男子真挚的感情却无法回头,是爱吗?眼睁睁看着他即将离去,天都要塌下来了,是爱吗……”
月落扑到我身上,哽咽,“小姐……别说了……”
启云无比轻柔地抬手,把我的鬓别到耳后,凄然一笑,“小姐,让我考虑一下……到晚上给你回答。”
什么意思?我抬眼看她。
“让我考虑一下,火金色的鬼焰灵蛛在哪里……”我蹙起眉尖,更加疑惑。
“我现在心很乱,什么都想不起来。让我……让我想想古籍里面,或许找得到它的踪迹……”她的话明显是胡乱找个借口,心不在焉。月落同样也一头雾水。
忽然采儿慌里慌张沿着小路跑过来,“公主,总算找到你了!”
我全身一抖,出来时洛宇好好睡着的,难道这一小会儿就出事了?
启云拽着我的胳膊,“什么事这么诈唬?”
采儿喘着气说道:“少爷他……他忽然清醒过来,坚持要到凉亭里坐坐。怎么都劝不住。”
我们赶到竹影居,远远看到凉亭里单薄的身影。不好的感觉不能遏制。
我挥退所有人,自己一步步走过去,动作轻轻的,如同生怕惊动了小鸟。
洛宇坐在一张舒适的软椅里,观赏着院中青青翠竹。双手捧着一盅茶,袅袅热气蒸腾起一缕缭绕着,晶莹近乎透明的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盅釉的幽篁。
听到脚步声,洛宇回眸一笑,竟是越众生的美丽,融入旁的山光岚影一般。尘世一切不过俯瞰之下。
“你来了。”
我点点头,在他身旁坐下,轻轻问候一句,“今天阳光真不错。”
有谁知道我的心在颤抖?
洛宇低头优雅地浅浅呷一口茶,“嗯,一直躺着,很久……没有见过阳光了,出来透透气感觉很好。”
他看过来,我的眼睛又红又肿,“你不要这么担心我。这几天我好很多了呢。你来了之后,咳咳,我吃东西多了许多,今儿有些力气,便出来走走。”
我压下胸中的暗涌,道:“我只是想起一句——淮左名都,竹西佳处,解鞍少驻初程。过春风十里,尽荠麦青青”
洛宇微笑,叹息一声,“果然是少年轻狂,意气风,却于拐角处有荒凉之势。”
我把探进亭子的小花摘了一朵,尽量平常松稀的语调,“猜对了!后面接着就是——自胡马窥江去后,废池乔木,犹厌言兵……念桥边红药,念念知为谁生!”然后我略略介绍了一下扬州当时的历史背景。
“颇有《黍离》之悲啊。”洛宇听了之后说。(呵呵,我还记得当时语文老师在讲台上摇头晃脑地念,“千岩老人以为有《黍离》之悲也”)
“嗯……”我把小花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,沉吟了一下,“你知道,平常这个时候该做什么吗?”
“什么?”他平和地问。
“我小时候,每天下午放学回家,都要帮我娘刨甘蔗,刨十根就两角钱……就是刚够一支冰棍的两文钱吧。甘蔗渣刺进手里面好痛的,可是我又不敢去玩。有一次我缠着娘要买冰棍,她一巴掌给我,吼道,我小时候连一滴糖水没喝过都没死,你要什么冰棍?从此我再也不问她要买零食了。长大了自己赚钱,可以买的时候,又变得舍不得……”
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,天色微暗的时候,洛宇的头枕在我大腿上睡着了。我没有停下,照样把从小到大的糗事轻轻说了一件又一件,要把一辈子的话都搬出来似的。
……
烛火点上,我望着在床上睡得无知觉的洛宇,手握着一碗凉了的参茶。快要……离开了吗?我日日夜夜守着,奇怪的是一点也不想睡,错过一点一滴相处的时间是不能饶恕的罪过。
门被打开了,启云悄无声息走进来。
我给他掖好被角,轻手轻脚跟启云走到外厅。
启云停住脚步,转身看着我,细长的眉眼中似乎什么东西漫溢出来,盈盈荡漾着波光。
“云……”我动了动嘴唇,疲惫不堪。
她走近一步,一只手抚上我的脸庞,流连不舍,好像在对待一件珍宝小心翼翼。
我摒住呼吸,觉得有些不妥,拉下她的手问道:“生什么事了?云,你的眼睛好悲伤。”
她反而抓紧我的手,让我坐下,然后抱住我的脑袋。虽然以前常常有这样的动作,但启云今天的神色总让我觉得不对劲,“不要吓我,到底怎么了?”
“不要动,就这样好了,我想跟你说说话儿。”柔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。
我便不再挣扎,同以往一样伸手环住她的腰,把半身的重量都依到她身上去,“嗯,说吧,我听着。”
“小姐……”她轻声呼唤,顿了顿又说,“你愿意为宇少爷做任何事吗?”
我呼吸到不寻常的气息,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“小紫和你一起长大,你都那么害怕。如果是火金色的灵蛛王现世,你岂不是要怕得晕过去,它可比小紫大多也丑陋多了。”她淡淡说着,不带语气。
我暗暗皱起眉尖,启云说这个干什么?这几天她表现都是恍恍惚惚的。真的出什么事了吗?
我仰起脸,想了想道:“不会呀,如果真的有它的话……我会对上苍膜拜感激的。再说了,真的能找到,也是段先生和夏神医的事情,我又不用碰它。”
启云把我重新按回去,深吸一口气才说,“可是……要你亲自把灵蛛王抱回来呢?”
我不安地把她推开一点,有点焦躁起来,“启云,你知道哪里有火金色的鬼焰灵蛛?否则为什么这么问?请你告诉我!洛宇的病拖不了多少时候了……”我抓紧她的衣带,一种奇异的空虚感袭上腹腔。
启云迎着我焦急的目光,反而微微笑起来,手指来回摩挲着我颊边,“不用急,我会告诉你的……”
她略转了转手腕,手指间已经夹着三颗红得滴出血的龙眼大小的珠子。启云怔怔看着血珠子,然后一咬唇把它们递给我,“要找到鬼焰灵蛛王,你要好好保管这三颗……三颗东西。”
我接过来,紧紧盯着她的眼眸,“启云,这珠子是什么来的?”
她重新搂住我脖子,并不回答,轻声说:“听我说完,只说一遍。火金色鬼焰灵蛛王,乃长孙王朝历代天子的神物。我所知的……世间仅此一只。小姐,你可以去求皇上要,不过很难,皇帝与此物命盘相护,一旦离开它,命理将变得凶险奇峭,从来……没有哪一代天子愿意让别人看到它。因此,小姐,你很可能要硬夺,也只有你一个人能夺。你的命理本是皇后凤翔,却因种种因缘歪向岔道。现今皇上还没有立皇后,这么说你还有可能可以接近它。你要在子时把它唤出来,把这三颗东西喂给它,然后你得……亲自抱着它回杭舟……”
一阵又一阵狂喜袭上来,激得我浑身抖,脑袋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。居然真的有灵蛛王!洛宇有救了,他体内的冰魂天蚕可以杀死!洛宇,不会死了!我想大喊,想跳,想立即就冲出去启程到京都……
冷静下来,听到启云最后一句话,我又是一阵颤抖,声音带上哭腔,“云,要我……抱着它回来?”
启云叹一口气,理了理我头,“我知道你一定会怕,可是为了宇少爷……”
我点点头,咬紧嘴唇,“我不怕,为了洛宇什么都不怕……”
“放心,它不咬人的。”启云看我瑟瑟抖的样子,摸摸我的头,蹲下来与我平视,双手凭空一抓,一根红色丝线掉在我手中,“好吧……你把这根线系到它腿上,不用你抱着它也行。注意不要让它跑了就可以。”
我忽然醒起一件事,猛地抓住她的手,“启云,可是……到京都一个来回,至少也要七八天。洛宇他……他哪能撑得了那么久……”泪水急得滚下腮边,我忽然有点埋怨启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,她一直知道哪里有金色灵蛛,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才说出来?
“别担心。万一宇少爷不行,段先生可以帮我镇住宇少爷的元气,令他进入假死状态,这样可以支持十天。小姐,一切就靠你了,你必须在十天之内回到。”
……
长孙皇朝天毅三年十月二十九,当夜,我披着星星月亮,连夜启程到京都。
-------------------【14. 求情/错落】-------------------
第(2/3)页